岱十_

【岱.】[静临]将风系游魂(下)


第二天早,我提出要出门走走。连续一个月不出门,身上都有股霉味儿。平和岛同意,并且非常自觉的背着我下楼。许久不见新鲜空气和充足的阳光,真是格外想念。
他把我安置在公园河边的长椅上,然后自己跑去岸边站着。
微风吹拂,水面波光粼粼,身旁有小孩子嬉闹的声音。三月正是花开的季节,樱花还没完全绽开,枝头密密麻麻的挂着花骨朵。桃花开的倒是多,粉与白纵横交织。
我深吸口气,突然一声走调的口琴音炸开。我刚呼出肺的空气一下全都梗在嗓子里。
寻找一圈儿,发现竟是平和岛在吹口琴。他小心翼翼的吹出每一个音符,但没有一次是连贯的,都是一个一个往外蹦。
啊也是,他高中时候就没好好上过音乐课,口琴自然不会吹的太好。不过看在这曲子我还很喜欢的份儿上,我就不追究他扰民的过错。
旁人来看,这确实是一幅宁静安详的美好画面,理想的生活。但这太安定了,池袋已经完全没有了原来那种紧张刺激的气氛。从前走在街上,处处能看见形形色色的,沉浸于非日常之中的人,那才是我所迷恋的池袋。被爱笼罩的,充满挑战与危险的天堂。
但现在这里已经不同与往日,人们和怪物能够和谐相处,怪物放下狂躁的姿态融入人的生活。这一切的一切令我感到不自在,加之那照片后面的字。我觉得,我应当离开这里,越快越好。
池袋已与我无缘,我再不属于这里。
平和岛磕磕绊绊勉勉强强吹完一首曲子,收起口琴往回走。
“今天适合放风筝。”他伸开五指,感知风向。
我也学他的样子伸开五指,觉得有道理,所以点头。
“家里有风筝,不知道放在哪了。”
他自言自语,学着人类的方式吐出每一句话。我则低头专心看着手机,迅速订好了明天离开的机票。
我一定要走,离开这个已经变得扭曲的城市。
太阳晒足了,风也吹够了,时间竟到了中午,果然年纪越大就越觉得时间过得快。一回到公寓,平和岛就开始翻翻找找。终于,在阳台堆着的一堆杂物中找到了他所说的那个风筝。
“你确定不买个新的吗。”
我瞥了一眼他手上破了个洞的风筝。
他嗤嗤的笑出来,然后转头看我。
“风筝破成这样,再怎么也飞不起来了吧。”
他毫不避讳,直视我的眼睛。我还以为他就是随口一问,但他这么反常的看我,明显是话里有话。
“是啊,飞不起来啦。”
风筝有个洞,怎么飞呢?
我已经没了往日的威风,怎么能与你匹敌呢?
谁会管我从前如何能耐?我终也只是海里的水,漠中的沙,融入人群,再也找不见。
折原临也,就是个人。
勉强还可以算是个不是很普通的人。
平和岛静雄脸上的笑容消失,他把风筝线剪断,只留了不长的一段还藕断丝连在风筝上。
“飞不了,就留在这里吧,也挺好的。”
他把风筝线系在阳台的栏杆上,有风吹过,风筝就左右乱飘。
我低头看地板,张张嘴,没说话。
时间熬到了晚上十一点,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。拿起手机一看,已经到了预计要出发的时间。我起来蹑手蹑脚的穿衣离开,带上我唯二的行李——手杖和手机。
“不打算跟我说个再见吗?好歹我照顾了你这么久。死跳蚤你原来可不是这样的。”
从里屋幽幽飘来了平和岛的声音,我探过身子往里边看了看,他正坐在床上抽烟。
“小心火星掉在床上烧起来哦。”我靠着墙,把鞋穿上。“那我原来是什么样的?机票我已经订完了,而且也没花你的钱,不要这么紧张。”
“你原来?你原来比现在讨厌的多,虽然现在也不招人喜欢。”
他把烟摁灭在床头的烟灰缸里,走出来,站在离我三米远的距离。
“喂,要是你起床这么早就是为了嘲讽我,那我宁可你立刻回去补觉。”
“我送你去机场。”
“……哈?”
我愣在原地,直到他把我拽到楼下。
平和岛伸手拦了一辆出租,他把我塞进后座,然后自己坐在副驾驶位。
“去机场。”他抢在我前面说。
有外人在,我不想让人看笑话。所以就懒得跟他争些什么,车窗外划过霓虹灯的彩色,扯出色彩斑斓的线条。它们系着整个城市,类似风筝线。
时间流动,不断延伸拉长。睡眠浸泡在汽车发动机冗长的噪音里,有一股汽油的味道。颠簸中,我做了一个梦,梦里的我回到了来神学院。站在学校图书馆的顶层,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平和岛静雄。他手里握着不知从哪个可怜人的书桌上掰下来的桌子腿儿,大喊着,叫嚣着。我的名字在学校上空不断盘旋,临也临也临也,他也不嫌拗口。
终于,我被逼入绝境,向后再退一步便是十几米的高空,耳边飞过那条桌子腿儿,我趔趄一下,艰难的恢复平衡。
平和岛静雄神情狰狞,仿佛等这一刻等了好久。他伸出食指,用力推了一下我的肩膀。
“你下地狱吧。”我依稀听见他这样说。
嘁,说的就像他是个为民除害的英雄一样。
平和岛静雄是怪物,折原临也是恶魔,两人不相上下,谁也上不了天堂。
失去支撑的我从高空坠落,迅速下降。一阵要命的失重感过后,我冒着冷汗在出租车后座惊醒。平和岛在副驾驶位转头看我一眼,然后若无其事的把自己钱包掏出来,给司机付款。
“醒了啊死跳蚤,真及时,刚到。”
这一觉睡得非常不舒服,我疲累的很。用尽全身力气才把眼皮支起来。我拍拍脸让自己精神精神。一只脚踏出车门,刚转移重心,我才意识到这是被烫伤的那只脚。又麻又疼,我底盘不稳,身体立刻向前倾过去。眼看要亲吻大地,平和岛一把抓住我的领子,将我拖回到原地。
这几天诸事不顺,这跟平和岛静雄脱不了干系。据我多年观察和一些血与泪的经验,我跟他是命中相克。一山不容二虎,为了东京市的和平,我自愿离开——况且我是输家,我折原临也愿赌服输。
我很快办好登机手续,他坐在候机大厅的椅子上看报纸。我回来,他就把报纸放回了公共阅读区。
“飞机去哪?”
“斯德哥尔摩。”
“……还回来吗?”
“不……知道。”
我本想说不回来的,但我对这个城市还有一丝残存的依恋,所以转口说了不知道——我说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,或许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再回到这里,又或许我不长记性,依旧想来这儿探险。
虽然现在东京也没什么险可探了。
无声的坐了一会儿,我收到了双胞胎姐妹的彩信,她们说已经从京都往回走了,问我需不需要给我带些消炎药,顺便附带了她们在京都旅游的照片。
『我已经好了,不用。要是每次生病都等你们两个照顾,估计我早就暴尸街头了。』
『阿临哥你别这么说嘛,那下次不管你了☆』
对面回过来一条丝毫没有悔改意思的短信,这两个妹妹实在是令人头疼,我喘不过来气,半瘫在椅子上,一副身心俱疲的神色。
『阿临哥这次去哪里?』
『斯德哥尔摩。』
『出国啦?』
『是,准备好好养伤。』
『哈哈哈哈哈哈,哥哥真是老年人啊!!!喜欢这种冬暖夏凉的地方!不如我和九琉姐改签去看你呀?』
“舞流和九琉璃?”
平和岛静雄眼睛一斜,看到了屏幕上的短信。我下意识的把手机往旁边拿,他略显尴尬,把视线收回去。
『我可不想让你们两个给我养老,大概会被你们养死……』
我按下发送键,把手机收回衣兜。
刚抬头,平和岛就倏的一下在我眼前举起了个什么东西,我双眼失焦,把他的手往外推了推。
是照片。
我差点儿就伸手了,但我再三权衡,没有这么做。
“这是什么?”我明知故问,顺便灌了自己一口矿泉水。
他似乎知道我会这样答,并没表现出一丝惊讶。
“照片。”他答,“你的照片,算是我的护身符之一。”
一个没忍住,我把嘴里的水都喷了出去。
折原临也的照片和平和岛静雄的护身符,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可真是个恐怖的笑话。我又仔细想了想,或许也有些道理可寻,说不定他拿我的照片辟邪。
“给你的。”他将照片往我怀里一塞。
“把我的照片给我?你脑子坏了吗?”
“背面的字才是真正给你的。你不想要的话就还给我。”他手掌摊开。
我冷哼一声,不甘示弱,把照片装进里怀。
他没再理我,转而掏出自己的钱夹,点了点里面的钞票,许是先前出来的匆忙,没装多少现金。刚才打车来机场又花了不少,看他窘迫的样子,估计是回去的路费不够了。
我胳膊一伸,把他的钱夹抽走,从自己口袋里慷慨的掏出一万円放了进去。
……
平和岛静雄的确是个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惊喜的男人。在他的钱夹里,我又发现了一张我的照片。
这次不是从某个合照中撕下来的寒酸碎片,而是一整张的,非常清晰的个人像。
照片中的我身处来神学院主教学楼的天台,双手搭着栏杆,迎着黄昏望向远方,满溢着少年的气息。
拍摄者是在楼下照的,视角很偏,但很有艺术的味道,确实照的好看。
我端详着照片,看了很久。
“喜欢?但这张可不能给你,这是我第二个护身符。”他笑道。
“这什么时候照的?我怎么不知道?”
我把照片拿出来,抖了抖。
相纸忽扇了几下,背面有黑色的字迹闪过,我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面部表情缺失,再也酝酿不出一个完美的笑容。
平和岛低着头,低声念叨着。
“真的不能给你,这是我在毕业时偷偷拍的……”
毕业季正是炎热的夏季,空气里都是波子汽水的味道。那天我心情大好,刻意违反校规,独自登上教学楼天台。没想到竟然让他拍到了。
我从回忆中挣脱出来,在平和岛的视线下,把照片放回他的钱夹——看来他是真的不愿意舍弃这张“护身符”。
一个人不会舍弃护身符的情况至少有二:当一无所有和当拥有一切时。
所以你,现在是一无所有还是拥有一切呢?
“成田机场始发,由东京飞往斯德哥尔摩,中转伊斯坦布尔的TK045次航班……”
机场广播里响起航班提示,我以为要登机了,慌忙的把脖子上挂着的戒指吊坠扯下来,胡乱塞进他手里。
“……由于天气原因,将会晚点二十分钟。给您带来不便,敬请谅解。”
他手里攥着吊坠,呆坐在我旁边。我也愣住,这种气氛真的太尴尬了,走也不是留也不是。
平和岛傻了好久,最后不动声色的把吊坠戴在自己的脖子上,将戒指放入领口。
“如果想回来,随时回来,我一直在东京。”他拍拍我的肩膀。“毕竟我还欠你一万円。”
“我挣钱比你容易,不用还我了。”我抬手,“照片上的字,全部,我都诚恳的收下了。所以,你要好好保存我给你的东西。”
平和岛隔着衣服摸了摸那个吊坠,点点头。
我临登机的时候,平和岛朝我挥挥手,我也向他挥手,以示简短的道别。
……
到了这里,这个故事就该结尾了。
你说你想知道照片上写了什么?
真是遗憾,我不能告诉你。因为,这是我和他的秘密,犬猿之仲之间的,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的秘密。
飞机在伊斯坦布尔中转的时候,我收到了一条来自平和岛静雄的彩信。
彩信里的照片是那个系在阳台上的破洞风筝,它轻巧的飞在风里,尾巴轻轻摇摆。
我在屏幕前笑了笑,把手机重新调回飞行模式。
大概,我还会回东京吧。毕竟这个城市,还是有我值得留恋放不下的东西,暴力也好温柔也好,都独一无二。
飞机再次起飞,我靠着头枕,沉沉睡去。梦里,我又看见了那只破洞的风筝在风中翻飞。
就好像是我游荡的灵魂。
————FIN——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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